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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9-04-26 13:35:40 来源: 作者:
面对这些前辈大家的艺术之作时,我们感佩的是什么?
近日从苏州美术馆移师上海刘海粟美术馆的“意象江南——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艺术大展”,以现代艺术呈现出对江南文化多姿多彩的呼应和观照,在长三角地区掀起持续不断的观展热度与话题讨论。
这是中国现代艺术从肇始发展至今,体系风貌、脉络梳理较为完整的一次大展,集结老中青各个时代共70余位艺术家的80余幅作品,而江南正可谓中国现代艺术的发祥地。其中,最令观者兴奋的,莫过于展览齐聚中国美术史上一连串现代艺术大家作品,既包括江南三大著名美专、中国现代艺术教育策源地的三位创始校长刘海粟、林风眠、颜文樑,也涵盖吴大羽、赵无极、丁天缺、吴冠中、任微音、关良、苏天赐、唐蕴玉、周碧初等一连串如雷贯耳的名字。
现代艺术本是西方舶来品,这些前辈艺术家们却为现代艺术注入东方韵味、江南诗意,从而使中国现代艺术获得前行的力量,在世界艺术之林铿锵发声。这样一批优秀的艺术作品,再次证明富于探索和创新精神的创作,始终葆有常看常新的艺术魅力。而这种艺术魅力究竟来自何处,其实是富于启示的。这离不开前辈艺术家们学贯中西造就的宽广文化视野——正因对于世界文化艺术了然于心,更坚定了对于本民族文化艺术的自信,他们的“拿来”不是生搬硬套,而是消化以后的为己所用。或许,这样的弦外之音、画外之意让此次展览更耐人寻味。
这些现代艺术的大家之作,以各不相同的实践尝试民族化的表达
现身此次展览的一批中国现代艺术大家之作,从成就风格而言,可谓各有千秋、不分伯仲,却从不同的角度诠释着中国风味。
创作于不同时间段的三幅外滩主题油画,是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创始校长刘海粟此次最引人注目的一组展品。其中,最为闻名的莫过于他创作于1964年的《外滩风景》。当年,刘海粟在苏州河与黄浦江交汇口的上海大厦某个窗口画下这幅油画,“印象派”痕迹历历可见,红日之下上海这座城市的欣欣向荣分明是中国气派。刘海粟的油画雄浑大气,寥阔深沉,他总是忠实地表现直面自然界的真切感受,画面无论线条、结构、色调都满溢着情感。在这位艺术家的创作中,油画与国画始终并行,强调中西并重,这与很多艺术家先接触一种画种再接触另一种画种的路径截然不同。画到最后,刘海粟的油画与国画交融在一起,成为民族化的独特表达。这突出表现在他将西方油画的写实以及对色彩的处理与中国画以书入画的笔法加以糅合,使之浑然一体。
再看杭州国立艺术院创始校长林风眠的艺术创作。林风眠亮相此次展览的作品不是其最具代表性的仕女画、风景画,而是一幅名为《工作室》的水墨静物画。这幅作品在林风眠的静物画中,也不那么典型,画的并非其惯常表现的瓶花,而是聚焦了一张方桌,上面堆叠了林林总总的物品,尺子、剪刀、书本、锡壶、水杯……凌乱中倒是透着艺术家一以贯之的艺术手法,以及独属于他的诗意甚至是孤寂。林风眠的画,从来是把抽象因素融入具象之中,在简化中将生命和情感定格成永恒。在他的画面中,线条是锐利、飞动的,形体之间相互交叉,空间挤压在一起,看不出前后层次,只让人感受到一种韵律。那是他独特的抒情立体主义风格,摈弃了西方现代艺术过于张扬和具有攻击性的锋芒,保持着东方艺术中柔美、温情的韵致。
苏州美术专科学校创始校长颜文樑带到此次展览的几幅油画,让人们看到的则是另一种西方艺术样式的东方表达。解读这些油画,“光”是一个关键词。颜文樑擅长光线的处理,无论表现什么样的物象,总能抓住色彩中的对比与色阶层次的微妙变化。其中,他尤其喜欢表现的题材或意象,是月夜,这或许与艺术家江南文人的浪漫情结不无关联,往往让画面富于一种意境美。展览此前在苏州美术馆展出时,颜文樑的油画《月夜泛舟》就曾亮相。在那幅作品中,颜文樑以印象派的笔法表现月明星稀之夜,江畔芦苇影影绰绰,水天一色,一人泛舟于江上,这种孤寂而清逸视觉观感,似与中国文人画千年来追求的意境如出一辙。此次现身上海的油画《沧浪夏夜》,同样是经典的月夜题材,只见一汪水波倒映着沧浪亭及其身后的“罗马大楼”——这里也正是苏州美专的旧址,夏夜的清凉扑面而来。在学界看来,颜文樑是将欧洲写实主义、印象派与东方意象融合,形成既清丽婉约又热情浪漫的鲜明画风,开启江南油画这一独特的题材样貌,使得江南传统文化与现代艺术气质在自己的作品中兼而有之。
这常看常新的艺术魅力,离不开学贯中西造就的宽广文化视野
中国现代艺术大家中的不少人,有过留学或游学海外经历,在亲睹西方现代艺术的风云变幻中,打开国际眼界,与此同时,又多兼具深厚的传统文化功底。他们的艺术之所以拥有常看常新的艺术魅力,其实离不开其学贯中西造就的宽广文化视野。
杭州国立艺术院首任西画系主任吴大羽,即可被视为其中的典型。吴大羽算得上中国抽象油画的奠基人,走了一条更为注重绘画本体语言探讨的所谓“新画派”之路。学界对其艺术给出的评价是这样的:从现代主义艺术精神吸取精华,并与中国古典的哲学和美学思想化合,他独创一格的大写意的油画,是时代的音符、中国的血统,并在其所写物象与心象之中都能明显见到吴大羽的“我”。可以说,吴大羽的传统文化底蕴对其艺术创作的影响是极为明显的。
吴大羽从小勤习古文书画。他十几岁就能给别人家书写对联,在书法上颇具造诣。据说吴大羽写一封信至少要废掉30页信笺——他在写信的过程中稍不如意就撕掉重写,对自我书写的要求近乎严苛,这也在本质上暗合了对书法艺术内在精神的追求。他常常将书法与绘画并举,加以比较,认为抽象绘画艺术是以抽象为其手段的,书法艺术则以抽象为其目的,它着实支配了整个中国文化的历史,可谓中国艺术的精华。吴大羽也精通诗词音律,坚持写诗,在中国古典文学方面有着深厚的学养,尤其推崇陶渊明,以及魏晋唐宋的文人情怀。“我爱上了皎皎的花朵/春天来到了你脸上/我爱上了洁白的琼玉/幽谷深藏着你的辉煌/我爱上了美丽的月亮/是你指点了明天的太阳”像这样细腻的诗作,他留下500多首。
吴大羽深信,美术创作要从画外尤其是诗词与哲学中寻找力量,坦言:“如果有下世,我不再画画,我要做诗人。画终究要受时、空的影响,而诗与音乐是时空统一的,画的意境也不及诗的深度和浓度。”他的绘画也的确广泛汲取了画外的灵感。艺术史学者黄文中在《吴大羽研究》一书中指出,吴大羽将书法用笔引入油画,进而极大地丰富了油画语言的表现力,从而使其作品具有中国气象。画中线条笔笔写出,起落分明,不结不滞,不急不躁,上下映带,圆转有力,富有弹性,既不柔弱,也不轻浮,中国传统书法用笔的“平、留、圆、重、变”等特点都能在其作品中找寻到痕迹。吴大羽也用中国传统文化来理解西画,将其概括为人品、学识、修养、才情,并最终归于“人”。
学贯中西,对于老一辈现代艺术大家而言,可以说是一种并不少见的素养。且看刘海粟,一面游历欧洲,饱览世界名画,一面不遗余力地研鉴中国古画,此外,他在书法、诗词、美术理论等方面都颇有建树。再说关良,曾东渡日本学习油画,尤喜梵高、高更、马蒂斯等人的绘画风格,学成归来后也曾频繁参观国画展览、临摹明清大家作品、欣赏名家收藏,滋养了他的艺术创作的,还有中国传统戏曲以及民间艺术。吴冠中随潘天寿学过中国画,也曾远赴巴黎学艺,他的心底还始终藏着一个文学梦,一生总共写就100多万字情真意切的散文和艺术文论。
正因对于世界文化艺术了然于心,他们更坚定了对于本民族文化艺术的自信。诚如从巴黎留学归来前吴冠中在给老师吴大羽的信中所感叹的,“踏破铁鞋无觅处,艺术的学习不在欧洲,不在巴黎,不在大师们的画室;在祖国,在故乡,在家园,在自己的心底。赶快回去,从头做起。”
在文化自省的基础上进行探索,给了当下的艺术创作以启示
参与此次展览的老一辈现代艺术大家,大多不仅是艺术创作者,也是艺术教育者,不仅以自身的艺术实践做出示范,也将实践得来的真知灼见通过教学传授给学生们。其中,在这样的艺术理念上,他们不谋而合——那便是,注重自身文脉,在文化自省的基础上进行探索。
早在担任北京国立艺术专门学校校长时,林风眠已开始施展自己兼容并包的艺术抱负。他当时大胆请来民间画师齐白石授课,只因他充分认识到,民间艺术或非文人画传统蕴含着广阔的空间和旺盛的生命力,完全可以挖掘、利用。创办杭州国立艺术院时,林风眠更是旗帜鲜明地提出这样的办学口号:“介绍西洋艺术,整理中国艺术,调和中西艺术,创造时代艺术”。为了更加彻底的达到中西调和的目的,他甚至把原本分系教学的国画和西画合并为绘画系。在林风眠的直接授业下,赵无极、吴冠中、朱德群、李可染、席德进、王朝闻等第一批学生在这里起步,并且走向了艺术的成才之路。
1912年上海美专创办伊始,刘海粟即为学校拟了三条宗旨,第一条便是,我们要发展东方固有的艺术,研究西方艺术的蕴奥。他一方面提出不为传统所束缚,反对摹仿、泥古不化,另一方面深恶痛绝地反对摈弃古人而奢言创造,称“岂有转移历史之新创哉”。刘海粟一直清醒地认识到,我们需要将中西绘画传统中最好的部分加以比较融合,走自己的路。“合中西而创艺术新纪元”是他毕生追求的目标。海派画家张培成曾感叹道,刘海粟对中西艺术的领悟,远远超出当时的有些同辈画家,尤其对表现性绘画的顿悟,体现了杰出的艺术素质。刘海粟将中国的石涛和法国的塞尚放在文化的层面上进行比较,说“他俩各自创造出各自的世界,各自释放出各自的光芒,不仅是艺术界的先觉者,分明是人类思想界的巨人。在艺术境界里的人类,我们分不出国界与民族。因为这些伟大的灵魂是超出时间与空间的,是永远贡献给全人类的”。
在颜文樑创办的苏州美专,人们同样看到了相似的艺术理念。1950年代毕业于苏州美专的老画家周正回忆说:“颜文樑先生对我们讲,学西画的学生一定要懂得中国画、中国的文化传统。为什么?这是我们中国人文化的根,你的花、你的茎、你的叶都是从根往上长的。没有根一切都站不住。我们中国的油画家会自然形成一个学派,是中国风格的油画家。”
对于外来绘画技巧、风格的学习,最终是为了为我所用,将本国本民族的文化艺术发扬光大。时至今日,这样的坚持依然能够给当下的艺术创作以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