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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9-09-27 08:54:06 来源: 作者:
《米开朗基罗与教皇的天花板》,一段生动的艺术史演义。
1512年10月31日,西斯廷教堂天花板上的壁画完全呈现。世人从此世代仰望米开朗基罗以及他神一样的作品。
后人立传说,米开朗基罗是上帝在人间的代表,上帝派他下凡让世人了解“绘画艺术完美之所至”。
但是哪里有神助呢?从1508年5月到1512年10月,四年多的时间,米开朗基罗就像一个被施了魔咒的强迫症,被钉牢在这块巨大的天花板上,他投入,也疲惫、焦灼、孤单、痛苦,操不完的心、干不完的活、生不完的病,人生如此悲惨,一边抱怨着一边向前,就像那幅著名的《创世纪》里上帝向亚当伸出的那个手指,米开朗基罗向他画笔指向的天顶,输入了一个伟大艺术家全部的生气。
本报特约撰稿 丛 云
让我们前往十六世纪的意大利,去看看“工作时不得不头往后仰,身体弯得像弓,颜料溅得满脸”的米开朗琪罗,去看看伟大艺术背后真实的生活和现实的磨难,其实,那是一个订单。
艺术青年和赞助商
米开朗琪罗,男,1475年3月6日出生,双鱼座,自信自己生逢吉日天赋异禀,“将会在愉悦感官的艺术上有很大成就,例如绘画雕塑和建筑。”
成名很早雄心勃勃,21岁接到雕像《圣殇》的订单,号称这将是“罗马有史以来最美丽的大理石作品!”29岁时完成《大卫》,透过男性裸体表现了磅礴气势。
长得很丑,“脸长得吓人”,“鼻扁、额方、唇薄、眉毛稀疏、颊骨凸得有些超过耳朵”,米开朗琪罗从来没喜欢过自己的长相,他的自画像都强调自己其貌不扬的一面,后来在他创作的西斯廷天顶壁画中,他把自己植入到一个断头的首级中——蓄胡、扁鼻、绷着脸的荷罗孚尼的人头。
不讲卫生,邋遢透顶、不洗澡,睡觉时穿着他那八百年没脱过的衣服和靴子,“有时候因为穿了太久,脱靴时皮肤就像蛇蜕皮一样,跟着靴皮一起脱落”。
对女人不感兴趣。
生活节省,一直过得像个穷人,“常常只以一块面包和一些葡萄酒果腹”,会一边创作一边啃面包皮。
对金钱非常计较,一直希望能够接到超级大订单赚到大钱。
恐怖教皇,也是当时意大利艺术家的最大赞助商。
教皇尤利乌斯二世,身体健壮、满头白发且脸色红润,爱金钱,爱女人,爱享受,爱美食,爱饮酒;强势、粗暴、难缠,动不动就用棍子揍人。是个战争贩子,动不动就御驾亲征去收复失地;是个有志者,打算兴建一系列雄伟建筑和纪念性建筑,让基督教会所在的罗马更为体面;也是个自恋狂,希望自己的形象,能永远凝固在青铜像、壁画等伟大的艺术品中,所以他麾下聚集了最优秀的建筑家、画家、雕刻家,他操纵着艺术家们的创作项目甚至创作细节,他也是他们最大的金主。
这位教皇是很多人的噩梦,但对于艺术家们而言,他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尽管有时言而无信,非常严苛霸道,这位赞助者和艺术家们合作留下的作品,绝对不是“华而不实的舞文弄墨”。
对待手下那些雇佣者,他也算得上有耐心,尤其是同样有个性的米开朗琪罗,有的时候他算是十分包容了。
1508年5月10日,教皇给了米开朗琪罗一个新订单,首付款500金币全部报酬3000金币,西斯廷礼拜堂天顶画工程在这天正式开始。
那些磨难
西斯廷教堂内,脚手架下面挡着厚厚的帆布,米开朗琪罗在这块属于他的舞台里奋战着。困难接踵而来。
烦人的开局。
因为经验缺乏也因为强迫症般地确立了太多人物,先画的《大洪水》进展糟糕,不得不打掉一半场景大面积重做,接着是起霜、发霉,画中人物几乎无法辨识,大受打击的米同学告诉教皇自己搞砸了,准备撂挑子罢干。好在教皇派出援手,很快解决了问题,然后命令艺术家继续工作。
烦人的赞助商。
教皇可以帮助解决一些问题,但更多时候是问题制造者。工程开始时,米开朗琪罗好不容易说服他放弃他那糟糕的构图,还要防备他来偷窥、要对付他那急躁的脾气,据记载,因为恼火米开朗琪罗的进度缓慢和回应放肆,教皇忍不住动用了棍子;工程进行中,教皇再次御驾亲征,要收复失地,要把法国人赶出意大利,战局跌宕起伏,教皇一度地位不稳,罗马城陷入恐慌,让艺术家惴惴难安;工程后期,因为支持路易十二对抗教皇,战火烧到了佛罗伦萨,米开朗琪罗十分担忧家人的安全,写信要父亲带着家人赶紧逃命。
烦人的家人。
在米开朗琪罗的艺术道路上,家人充当的角色大多是绊脚石。最初学画时他常挨父亲和叔伯毒打,因为他们认为这个行业不是有身份有地位者所应为;等他成名后又不断被家人拖后腿,在西斯廷教堂漫长的工期里,首先是他的弟弟乔凡西莫内到罗马遛了一回,想让哥哥安排找差事未果,而且还生了重病;他的婶婶在丈夫去世之后,开始从大家庭中讨要自己的嫁妆,官司的结果是米开朗琪罗要为此掏腰包;他从家中带来的老仆先是病倒,病好后迅速奔回了佛罗伦萨;他在羊毛店的两个弟弟一直不学好,都想着让二哥出钱去帮他们进行不靠谱的创业;他的父亲先后两次从米开朗琪罗的存款里拿出钱去自用,其中一次就是为了让自己上任某个官职时打扮得体面一点,而那原本是米开朗琪罗要给弟弟治病的钱;他的哥哥在1510年4月时死了,死因不明死时只有36岁。
烦人的金钱。
“我在这里过得不如意,不是很宽裕;工作繁重,却没人来帮我处理,且没钱。”这是米开朗琪罗写给父亲的家书,钱是整个创作过程中绕不开的话题。
1510年夏,教皇御驾亲征,导致天顶前半部绘饰无法揭幕,答应完成一半就支付的1000金币也要落空,为了要钱,米开朗琪罗不惜在9月长途跋涉到博洛尼亚前线,一个月以后他收到了教皇付给他的500金币,至此一共收入1500金币;12月中旬,他再度冒着恶劣天气踏上艰苦路程,因为他觉得还有500没给!
没有人理解为什么米开朗琪罗这么一直喊穷,整个工程收入3000金币,扣除成本,他能够赚到1200金币,工程快完成时他还豪掷1400金币给自己买了一块地。但直到后来教皇又给了他2000金币,艺术家才觉得自己不用“一死”了,这笔钱救了他的命。
那些神迹
1511年8月15日,米开朗琪罗亮出了一半底牌,他将《大卫》之类的雕塑所具有的气势、生动、大尺寸等特征,带进了绘画领域,并且在后半程的创作中,越发大胆自信,完全成了上帝派到人间展现“绘画艺术完美之所在”的代言人。
那种肉体之美,比如亚当,“他的身体无比优美、奥妙、机敏、不朽,散发出熠熠生辉的光彩,无疑比太阳还要耀眼。”
那上帝伸出指尖的微微一触,这种上帝以指尖轻触传送生气给亚当的构想,前所未见。
那高明的“仰角透视法”,在《上帝分开地与天》的纪事场景里,上帝似乎以45度的角度飞出天顶平面,飞向观者,“无论走到哪,上帝总面对着你”。
那棘手的姿势,《哈曼的惩罚》中,裸身、四肢大张、靠在树干上的哈曼,是天顶上画的最好的人物,因为它“最美丽、最难画”。
那小小的三角穹隅里搏斗扭曲的人体,在创作于尾声的《铜蛇》中,20多具肌肉贲张的人体,被此起彼落、条理井然地安置在上宽下窄的三角形画面里,并以鲜亮的橙、绿成为天顶上最抢眼的焦点。
那引领着膜拜者目光的《约拿》,“透过前缩法而呈后仰状的躯干,在观者眼里觉得最近,而前伸的双腿反倒更远”,用无声的动作和表情,表现出膜拜者看着头上宏伟湿壁画时身向后仰的姿势和惊奇不已的表情。
那生机勃勃的裸体“伊纽多”,在人体生理结构和艺术形式上都达到了极致,过去从未有任何人以如此惊人的创意和沉稳,淋漓展现出人体的表现潜能,米开朗琪罗将男性裸体这一题材立下了他人无法企及的标杆。
“礼拜堂的绘饰我已经完成”,在家书中,米开朗琪罗用如此平淡的口气作为这项工作的结束语,其间有无数次他抱怨疲惫辛苦,觉得人生悲惨,他也任劳任怨,努力完成了所要达成的目标,将这四年多的时间、上帝赋予的才华,永远凝固在那片天花板上。
那些倾诉
真的没什么可说的吗?想说的话,其实也在那片天花板上。
他表达了对不幸的家庭生活的不满,在天顶上,91位神情呆滞、消极的基督始祖像是米开朗琪罗一生绝无仅有的异类作品,许多人做着单调的日常琐事,一对对陷入争执而疲惫不堪的夫妇,愤怒、无聊、无精打采等情绪,表现出不和谐、不幸福的婚姻生活面貌,而思索这些构图时,正有婶婶官司和兄弟不成材等家庭问题困扰着他。
他表达了对所谓黄金时代的讽刺,当有人借着库米巫女的预言,对尤利乌斯二世大力吹捧,认为他正在逐步实现上帝赋予的使命、全球拜服基督教下的黄金时代就要到来时,米开朗琪罗让《库米巫女像》中的主角变成丑陋的庞然大物,还是一个眼力不好其实意味着见识不佳的远视眼。而在女巫背后,两位裸童之一悄悄伸出了中指,嗯,这个动作已经充分表达了某人的想法,反正下面的人又看不到。
他对教皇的好战作风并不感冒。作为被雇佣者,米开朗琪罗不得不进行植入,比如替礼拜堂装饰上栎叶、栎实,以颂扬罗维雷家族教皇,在10面大奖牌上,他选择了马加比家族“驱逐野蛮之众,再度收回举世闻名之圣殿”的英勇事迹,看上去是在汲汲于借此表达教皇的威权,耐人寻味的是,进入礼拜堂的信徒很难看清楚这些小图画上画了些什么,和周围的数百个更大、更显眼的人物相比更是相形失色,那么这种宣传谈何效果呢?与之相对的,是同时代的拉斐尔四次将尤利乌斯二世画进梵蒂冈的湿壁画。
他表达了对自己相貌的哀叹。米开朗琪罗利用拱肩、三角穹隅上方紧临的空间,画了一系列丑怪的裸像,踢脚、扭动、尖叫,看起来狰狞邪恶。虽然笔下执着于比例完美的人体,但米开朗琪罗显然把自己归于不合比例中的一员。
他表达了自己对人生的态度。累得要死、精疲力尽、受苦受难,在工程将近尾声的时候,米开朗琪罗把心情的低落和烦躁,都发泄在《耶利米》身上,以怀忧罹愁而著称的耶利米,长长的头发、蓬乱的胡子,低头垂肩、无精打采、双脚交叉、一手支着重重的头,神情阴郁陷入沉思,人生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痛苦和不快乐?
人生的结果谁都难以预料,一直号称不开心的米开朗琪罗,最后活到了89岁。
1564年89岁生日前几星期,米开朗琪罗死于罗马,人们称颂他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艺术家,“在雕塑、绘画、建筑上成就之高,无人能及”。要是没有他,有史以来最伟大则属于拉斐尔。
西斯廷教堂天顶湿壁画,成为米开朗琪罗最伟大的作品,历经岁月保持完好,为世世代代所仰望膜拜,是艺术家们观摩学习的课堂,是西方文明的伟大地标之一。
他的名字,就是这座建筑的代名词。